雅兰今年四十八了，在南陵新城区开了家花卉苗圃。丈夫建华是中学物理老师，两人风里雨里二十多年，攒下点家底不容易。
2021年冬天，雅兰常去的美容院来了个新会员，叫汪美玲。这人穿戴不俗，说话贴心，没几天就跟雅兰混熟了。一天下午，汪美玲端着养颜茶凑过来："姐，你气色该调理了。赣北翠微山新开了家康体中心，设备是从德国进的，5980块能体验六万八的抗衰老套餐，还包吃住玩。我上周刚陪刘局夫人去过，人家都说好。"
雅兰动了心。建华最近总喊胸闷，她便软磨硬泡拉着他请了假。翠微湖养生中心在山谷里，环境确实好。入住当晚的欢迎宴排场不小，汪美玲在旁边又是布菜又是倒酒，还小声说："台上唱歌的，以前是省歌舞团的台柱子。"
第二天上午的"健康大讲堂"，主讲人许志诚穿着白大褂，胸口挂着"国际抗衰老协会理事"的牌子。他讲得头头是道，台下第一排的雅兰听得入了神。下午体检报告一对一解读，在密闭的咨询室里，许志诚盯着雅兰的脑部CT，眉头皱了半天。
"陈姐，你这脑细胞萎缩的迹象...不太好啊。"他压低声音，像在透露什么机密，"同龄人里，你这情况算中度了。"
雅兰手心瞬间冒出冷汗。汪美玲适时递来温水："许老师是北京特聘专家，一年只来两次。他手里有干细胞疗法，上次给省委李书记的夫人用过，效果特别好。"
"多少钱？"
"原价五十二万一次。"汪美玲握住雅兰的手，"但姐你是我带来的，我跟院方申请了，现在充值的话，一年四次复诊全免费，食宿旅游都包了。算下来..."
她没说完，雅兰心里已经算起了账。她想起建华书柜里那些退休金规划书，想起女儿在北京的学费，可最终占据上风的，是许志诚那句"再拖就不可逆了"。她当场刷了卡。签合同时，汪美玲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手背，像在传递某种默契。
一个月后复查，雅兰把建华也带了去。这一回，许志诚对着庄建华的体检报告，脸色比上次还凝重："庄老师，你这心脏瓣膜问题，还有肝部阴影...不出半年要出大事。"
那天下午阳光很好，汪美玲亲自泡了两杯龙井。茶香袅袅中，她俯身靠近雅兰耳畔："姐，我给你们申请了个特殊政策——充值三百万，送三百万。机会难得，院长是我表哥。"
雅兰侧过头，看见这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子，眼神里竟有几分闺蜜般的亲昵。她稀里糊涂签了字。等到2022年盛夏第三次去翠微山，她和建华的账户里已经少了四百五十万。
变故发生在那年深秋。雅兰陪母亲去省城三甲医院看病，闲谈时提起干细胞疗法。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推推眼镜，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如坠冰窟："干细胞能包治百病？那要我们这帮老家伙干什么？"
她连夜赶回南陵，翻出合同，对着月光下娟秀的"汪美玲"三个字看了很久。电话打过去，永远是忙音。微信点开，才发现对方朋友圈已经三天没更新——从前，汪美玲几乎每小时都要晒养生中心的岁月静好。
报警那天，南陵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韩静接待了她。韩静三十出头，短发，说话不紧不慢，像检察院工作的侄女。她听完叙述，第一句话是："陈姐，你先喝口水。这个案子，我们其实已经盯了三个月。"
韩静的搭档魏正阳是个浓眉大眼的东北汉子，说话总把钢笔在指间转来转去。他摊开内部卷宗，指着照片上穿白大褂的男人："许志诚，真名许三福，初中没毕业，之前在县城卖保险。我们查到他在老家还有两套房，全是骗来的钱买的。"
案件侦破用了七个月。韩静和魏正阳带队冲进翠微湖养生中心时，尹国强正在给员工开会。这个五十出头的男人，西装口袋里揣着一串沉香念珠，说话慢条斯理。他看见警察，竟还笑着打招呼："领导们辛苦了，要不要先喝杯茶？"
茶没喝成，但搜查结果让魏正阳都倒吸一口冷气。仓库里堆满贴着"红蚯蚓酵素""金属硫蛋白"标签的进口药瓶，拆开来全是维生素C和硫辛酸。尹国强的侄女尹慧，一个刚满二十五的姑娘，独自在阁楼负责"换包装"，月入三万。她被捕时哭着说："我叔说这些药反正吃不坏人，就当心理安慰。"
韩静在整理物证时，发现一本尹国强的私人账册。里面详细记着每个受害者信息：职业、资产、家庭关系、甚至儿女的工作单位。在"陈雅兰"那一页，汪美玲用红笔备注："夫为人师，性情谨慎。需以温情入手，切忌急功近利。"
原来那些恰到好处的握手、深夜的问候、甚至分享的美容秘方，全是设计好的话术。
2023年春天，案件在南陵市江东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。主诉检察官邹立群，一个总把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检察，在法庭上出示了五亿三千多万的诈骗总额，三千二百八十三名受害者名单。
法槌落下时，雅兰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。她看见尹国强被带走时，居然还回头朝旁听席笑了一下——那笑容她认得，和汪美玲第一次见到她时，一模一样。
门外，建华等在台阶下。他什么也没问，只是脱下外套披在妻子肩上。雅兰突然想起，他们结婚二十七年，好像还欠他一个蜜月。
远处，韩静和魏正阳并肩走出法院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在台阶尽头交汇。韩静说了句什么，魏正阳低头笑了，露出两颗小虎牙。他们没注意到，街角花店门口，陈雅兰正牵着丈夫的手，挑选一束满天星——那是她苗圃里种得最好的花，也是汪美玲曾经赞不绝口、说能"安神补气"的品种。
生活总得继续。有些伤口，时间会让它结痂；有些教训，需要用余生去消化。韩静在案件总结报告最后一页写道："真正的关怀，从不会标价售卖。"
魏正阳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："就像有些人，值得你毫无保留地信任。"
韩静看见了，没说话，只是把报告锁进抽屉最深处。窗外，南陵市的春天来得正好，满城的花都开了。
作者简介：周业明：男，汉族，党员，北京市人，祖籍山东。自幼酷爱文学，自八十年代起，创作了散文、小说、歌词、报告文学等，作品多次在全国全军获奖立功。主管编写的《华夏风云录》丛书之一获中宣部＂五个一＂工程奖。系北京精短文学、世界文学艺术界签约作家，中国作家联盟会员，自由搏击协会官方考核认证《段位技术资格》名誉高级八段，专注器物诗学探索多年，曾编辑出版《人民崇尚这颗星》、《快乐的蝙蝠》等。